“时光啊——请你停下来。”这是歌德《浮士德》里最后一句话，也是热播剧《我在未来等你》（简称《未来》，下同）里的一句台词。主人公郝回归（李光洁饰演）目睹自己17岁时熟悉而陌生的青葱画面，不禁对那陈旧却仍然鲜活的少年时光发出感慨。郝回归穿越到二十年前的高中，却是以“自己”班主任的身份，而这种同时带有喜剧性和冲突性的设定，正是全剧脱离传统穿越套路，力图诠释的重点：与过去的自己对话。和大部分穿越剧一样，《未来》讲的不是未来，也不是现在，而是过去。但它对传统穿越剧和青春片都有了某种突破，其侧重点既不在喜剧性质的时空差异，也绝非狗血的虐心爱情故事，而是扎扎实实地，用现在的眼光，抚摸了一次过去。原著作者刘同在接受《南风窗》采访时直陈对这部剧的创作感受：80后这一代人在里面看的是回忆，90后、00后看的是十七岁。怀旧：人为什么想回到过去？怀旧是人类的本性之一。人们总说“如果”，是因为“过去”存在遗憾。几乎所有人在感受到遗憾时都会幻想回到当年，幻想回到过去，扭转人生，成就一个“更好的自己”。从《多啦A梦》里面看到时光机的那一刻，我们就对穿梭到过去产生了向往和憧憬。时光的不可逆所构建的不确定性，令这个世界奇妙而充满遗憾。人们之所以从未放弃预测未来，既是为了对抗恐惧感，也是为了在有限的人生里，弥补已经造成的遗憾。可是回到了过去，我们能做什么？《未来》把时空压缩二十年，从到，算得上一次时代更迭。但青春绝非一张老照片、一首旧流行歌那样的简单怀旧，用二十年后的人生去经历逝去的年代，需要的不仅是勇气，还有理解、反思。生命不能被延长，更不能被改写，但经历，在每个人不同的阶段、不同的心境下，触发的感受是绝对迥异的。面对喜欢的女孩子，青春期的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？为什么父母离婚后，看上去感情反而更好？这些年少时未曾想过的问题，在二十年后的自己看来，都焕发着一股稚涩而青葱的能量。它让过去闪闪发光，映照了现在的自己。能够和过去的自己说说话，真好啊。遗憾：从来都不是用来弥补的当一个人回顾过去，难免一把欢笑一把泪。时光的滤镜固然柔软，但乍一看，还是少不了满目遗憾穿插在青春的光谱中。错过的初恋，疏忽过的挚友，没能好好理解的母亲，没能照顾好的表妹，外公临终前错失的告别，与自己互相隔阂的父亲……长大后，以为“遗憾”就是那些不够完美的片段，不小心选错的路口，疏忽导致跌跤的路。相信如果能改变它们，人生会因此而改写。然而，《未来》里37岁的郝回归发现，纵然带着“已知”去不断引导17岁的自己，努力弥补遗憾，却仍然不能如期给过去画一个圆满句号。曾以为只要给喜欢女孩的父亲找个老婆，就不会让他喝酒致病最后致死，但在一通弄巧成拙的闹剧之后，结局仍然纹丝不动。哪怕叮嘱了好友陈桐看好自己的自行车，却还是毫无防备地被偷了。17岁那年经历过的事一件不落：父母离婚，好友退学，集体转学……伴随着属于那个时代真正的“大事件”：巴西球队败局、《泰坦尼克号》上映、小虎队的《爱》红遍亚洲……郝回归无力且无奈地恍悟，哪怕是来自未来的人，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。放在整个时代的洪荒里，他就像飘在天上的一片叶子，或许不会被洪荒卷走，但一定不可能逆流改变现实。成长是人生轨迹中永恒的母题，在不同的成长阶段内，遗憾总是伴随着成长的。纵然生命有限，不管已知或未知，注定或意外，唯一能做的，是且只能是踏踏实实地去“经历”。海明威对此早一语道中：人生最大的遗憾，是一个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。纵然存在许多“遗憾”，也不是为了去弥补的。它们就像一层层剥落的蜕皮，唯有一地鸡毛，才能看到拔节抽芽。对于已逝时光的任何篡改意图都将变成徒劳。说出那些没说出来的，尝试那些没来得及做的，也许都不会对结果产生事实性的改变。毕竟，正如王家卫所说：若人生无悔，那该多无趣。于是，郝回归决定以一个“参与者”而非篡改者的身份，一个和“过来者”的心态，重新感受他的。他开始利用自己的“已知”拥抱曾经，去完成那些由于年少而错过的美好。去体贴和理解，而不是强掰历史的大是大非。买一双当年妈妈没能给自己买的球鞋，把喜欢的女孩在球场上的身影录下来，在流星雨的夜晚及时赶到天台把孩子们从雨中“营救”出来，替17岁的刘大志圆了上台表演“小虎队”的梦，赶在外公去世前替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深情地磕上一个头……意外的是，用无言而深沉的温柔去拥抱过去，触摸那些遗憾带来的伤疤，在这过程中，“未来”的自己也在被“过去”的自己塑造和理解。通过表妹丁铛17岁生日那夜的对话，他发现原来表妹才是比自己更懂“自己”的人；通过为了拖延时间让让刘大志避开父母争吵现场的对话，他发现原来17岁那年，“我”早就察觉到了父母的离婚，只是苦于无人诉说。而用最饱满、热情和义无反顾的姿态去参与，历史也不是完全不能改变。微笑的爸爸最终没有按照历史死在酒桌上，17岁的刘大志和37岁的郝回归靠一己之力拦截了这场死亡。37岁的郝回归恍然大悟，原来自以为经历过的青春，也存在着这么多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绪。而这一切的前提，都是需要用理解和关怀，去认真“对话”。太多人渴望回到过去给自己的人生纠错，却很少有人愿意仅仅以一个旁观者身份，去认认真真地理解和感受、去深情触摸自己的人生。回到过去，不是追忆也不是缅怀，更不是单纯的弥补遗憾。真正难得和珍贵的，是两个不同人生角色的相互对话。就像37岁的他对17岁的他语重心长道：青春不是用来改造的，青春是用来面对，去克服，去奔跑，去投入，去承担的。对话刘同：面对以后，才能“自省”《未来》改编自作家刘同写于年的同名小说《我在未来等你》，拍的是青春，切入点却是年近不惑的“中年困境”。说到中年困境，不禁让人想起前段时间热剧《小欢喜》里，*磊喝醉后哭着说“一直以为我会成为令狐冲，没想到却成了岳不群。”这似乎是很多个“刘大志”变成“郝回归”后的心声。年少的我们对未来有过太多幻想，像王小波在《*金年代》里说的，“想爱，想吃，还想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，后来我才知道，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，人一天天老下去，奢望也一天天消逝，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。”青春不会永远生猛。我们一路向前，把过去的自己甩在身后，有一天蓦然回首，发现如今的自己一无所有，生活的锤把17岁的青年变成了不讨喜的中年。没房子没车，工作不满意，没对象，被催婚……37岁的郝回归“郁郁不得志”，这也是《未来》所选取的一个更广阔的视角：当下的困境。今年38岁的刘同和郝回归处在差不多的年纪，在采访时他告诉我，自己身边很多同龄人今天仍在困惑“30岁的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”。人到中年，总会觉得生活中仍然存在大大小小的不如意，一种徘徊于对过去的追忆、悔意和对现在的迷茫心态，他们统称为“郁郁不得志”。可可为什么一个人长大后会变得麻木，为什么明明做“对”了很多事，却发现还是不满意？刘同在剧中借陈桐一角的台词回答了这个问题：这个世界上，从来不缺正确的事，而是缺乏有意义的事。“正因为长大后的我们永远做的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，突然回到过去，（一个人会）意识到，自己的人生有其实很大的问题，我们都会从过去的自己身上寻找原因，而那个过去的自己，其实才是最棒的。”刘同带着他从20岁到30岁直至接近不惑之年的疑问，在《未来》里尝试着解释这个答案。人生重来一次，好好与自己的年少说说话，从成长中汲取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灵光，回到仍然“郁郁不得志”的现在——混乱不堪的假婚礼现场、仍拥有一份不如意的工作、成年人的面具还戴在脸上……现实什么都不能改变，然而，又变了些什么。在故事的结局，郝回归最终还是从他的“醒来”，回到了现实的。他带着这场梦中的笑与泪，重新审视当下的自己，记忆种种甚至有些难以置信。“我见到了17岁的我们，我发现你们都没有变，只有我变了。”然而，如果这是对“青春就是一场梦”的映射，这段17岁的旅程还是让郝回归找到了一个纯粹的自我。他在当年那个足够热血、无畏而单纯的自己身上找到了勇气，他的纵然是一场梦，但那个平行宇宙依然改变了这个时空里的他。重新大胆追求初恋、珍惜友情，既然当年不能重来，至少也能在努力找回那个被成长遗忘的自己。从现在开始改变，永远不晚。国产青春剧：到底怎么拍？至完结前一天，《我在未来等你》的豆瓣评分达到8.0，无疑位居近年来国产青春片第一梯队。作为一部混杂穿越、青春题材的网剧，参与该片制作全过程的刘同，曾寄希望于“想一部属于中国人自己的青春片”。青春片要怎么拍？到底什么才是中国人“需要的青春片”？近年来，青春片层出不穷，清一色的清新画风、校园设置，甚至连人设、情节模式，都略微面临沦为模式化的堪忧，公众对国产青春片未免产生审美苛责。刘同对我直述感受：目前，大多国内青春片篇幅通常都很短，讲的就是青春的一个缩影。受制于资本、市场和平台等影响，内容制作者的话语权逐渐被降低，很多青春片套路重复、创作心态浮躁，都希望三个月写出一部片，半年拍完。结果拍出一部部“明媚忧伤”的青春片。而在刘同看来，真正应该被呈现的青春片，应该脱离狗血的固化模式，真实、贴地气。青春不是疼痛、遗憾和美好的混合物，不是每个人的青春都有热烈的爱情和头破血流的结局，更不是都有三角恋兄弟反目和堕胎。《未来》企图给“青春”刷新一层定义，“它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支撑起来的，应该是一代人、一群人。（我想）通过描述一群人的生活，展示两代人的价值观。”聚焦两代人共通的青春长河。要让每一个人对这个被重新诠释的青春感同身受，包括演员。为了找到最贴近角色的演员，刘同在喝了一杯长岛冰茶壮胆后去请李光洁，还大胆启用网红小生费启鸣。于是，才有了这个让人熟悉而眼前一亮的“年”。青春片浪潮十几年，拍回忆、拍反思、拍情怀，反复加入新元素，最终能擒获人心的，只能是内容的共鸣。要做到这点，就要把话语权还给创作者，真挚的感情不仅打动荧幕面前的一两代人，还应让每一个对青春的观察者、诠释者都有所心得。正如原本对青春片不大看好的李光洁，也在这次演绎完后也生发感慨：“在我的青春里，一直是迷茫、彷徨、一无是处，可是后来经过这一段青春之后，我才知道，如果没有那一段的迷茫和彷徨，也没有我之后的坚定和勇敢。”对话刘同南风窗：《未来》的创作灵感来自于您五年前的另一部代表作《谁的青春不迷茫》（简称《青茫》），从《青茫》里的青春到《未来》里的青春，是否代表了您这些年对青春的一种理解和感受方面的某种转变？刘同：在《谁的青春不迷茫》里我想写的是“20岁到30岁的青春”，当时写了很多“给自己的日记”。然而写完后我自己看，觉得有些矫情、做作，于是就和编辑商量：能不能删掉这些日记？但是编辑对我说，不能改。他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：“你删掉不代表你不是这样的人，你可以把现在此刻对以前的态度，都写在日记的背后。”所以，我想通过《未来》表达的大概是：只有当你愿意接纳过去的自己，才会发现纵使曾经的自己那么脆弱、那么敏感、那么没有安全感。也还是一步步走过来了。其实也是想通过“对话”（的外壳）表达“自省”（这个主题），只有自己不断与自己对话，每天反省自己，才能真正认识自己。南风窗：网上受到热议的是这部青春片采取的“双视角”叙事，比如郝回归面对镜头的旁白，营造了一种忽然的时空超脱感，旁白这个元素是您在原创时就想到的还是团队后来设计的？刘同：旁白这个其实很多电影电视剧之前都用过，（在《未来》里）让郝回归时不时面对镜头说两句内心话，一来是增加喜剧效果，二来（为了）让人物更直白地自我解剖，让大家更容易懂他。包括还有朱丹这个角色（笔者注：朱丹饰演电视台主播谭晓婉），她是为郝回归加的，小说可以很简单，但36集这么长的剧，郝回归他在这个世界需要朋友，他不可能一个人在所战披靡。南风窗：听说在选角方面本片刚开始也并不顺利，比如喝酒壮胆然后去请李光洁，比如启用费启鸣等新人演员。刘同：说到费启鸣，当时我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争取一些年轻的流量明星、偶像演员，但没有办法，这部剧从最初制作开始历时三年，时间线拉得太长了，后来（剧组）不得不改要求：演员一定要像角色。费启鸣是顶着很大压力来的，当时大家对他意见很大，（有人）觉得我们要“low”到什么样才用抖音网红来演？但后来试了2~3次镜，我们都决定：保护费启鸣。（因为）他实在太像刘大志了。而且一开始我们到学校去海选，他（费启鸣）是学生会会长，成绩非常好，很认真、努力，尤其是背台词功底强。试背的时候背《长恨歌》、《琵琶行》（等），很多人最多只背几段，费启鸣一口气背了二十分钟。作者
肖瑶排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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