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每吃到味美可口的猪肉,就想起一句老话:“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肥猪走吗?”呵呵,这句话搁在现在可真是句老话了,如今,吃猪肉的人千千万万,但看过活猪走的人可真得没多少了。而我则不然,我不仅看过猪走,我还喂养过猪呢。
那是年暑假后,我刚上初中二年级。
七十年代的海岛学校搞开门办学,勤工俭学,文化课学习抓的也不紧,学校还成立了许多课外活动小组,如体育组、文艺组、地震预报组等,旨在丰富学生们的课余生活,让我们“德、智、体”全面发展。那时下午一般只上两节文化课,然后同学们就分散到各自的课外小组去活动,当时学校要求每个学生至少报两个小组参加活动。我还没选择小组时,就被学校指定参加了文艺小组和体育小组,因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和学校的篮球队还需要我这样的老队员。我还按自己的兴趣爱好加报了一个“通讯报道小组”。
有一天下午上完两节课后,我到教室后面的一间屋子去排演节目,看到教室西侧第一间教室门口,报名参加“地震预报组”的同学们正排队进教室,她们手拿笔记本,兴高采烈的样子。那年七月底,唐山发生了大地震,因为地震预报的失误,几十万的唐山人在地震中丧生和伤残。为了普及地震预测工作,预防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的损失,学校根据上级的要求,开办了地震预测班,通过仪器记录和动员学生仔细观察身边的自然现象,做到对地震早预测早知道。要知道这个小组在学校所有的课外活动小组里,属于技术含量高的,同学们报名后还经过了学校的认真筛选呢,不是谁想去就去的。
羡慕归羡慕,当时我的文艺、体育两个小组的活动就把我忙乎的够呛,我也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啊。
排完节目回到教室,班主任找到我,说学校让我到养猪小组去。我一听,急了,对班主任说:“我没报那个班,让我去干吗?”原来是学校教导主任田世忠老师找到我的班主任,让她动员我到养猪小组。那个年代,毛主席发出的“大养特养其猪”号召,全国上下再现轰轰烈烈养猪积肥的运动,我们学校也积极响应。但同学们都知道养猪小组不是兴趣小组,是要劳动的、干脏活、累活的小组,没人报名,学校的几头猪没人喂养,校领导只能“沙场点兵”了。因为我是二班班长,有幸被学校给“点了名”。
不愿意去也得去,谁叫咱是班长,连这点觉悟也没有吗?“一切行动听指挥”也是军人老爸时常教育我们的至理名言,于是我的养猪生涯就此开始了。
其他的课外小组都有老师给上课,只有我们的养猪小组不用老师给上课,老师们都忙别的事去了。教室后面西侧的一个房间就是我们养猪小组的第一课堂,校园外东北方向的一间猪圈就是我们的第二课堂。第一课堂里有一个灶台,上面一口大铁锅,是给猪煮饲料的,房间里堆满了柴草、饲料。这是那年学校老师带领我们,在岛上小西北口的荒郊野岭上平整了一块土地,种上了地瓜。秋后竟收获了不少的果实,除去每个同学分了几斤,余下的都集中到这里。那年学校还要求我们学生自己想办法种玉米,下达了每人要上交学校5斤的任务。我和邻居、也是同学阿华,在学校西院墙外面、部队营房南侧的一个土堆上面,种了几棵玉米,我们天天放学后去管理,浇水、除草,课余时间的整个心思都用在了这里。眼瞅着小苗破土而出、一点点长大,我们欣喜若狂。好景不长,有一次岛上下起了暴雨,我们种的玉米被雨水从土堆上面给冲了下来,我俩束手无策,最终跑回家分别跟各自的妈妈要了粮证,去粮库买了5斤玉米,上交了学校,完成了任务。第二课堂是猪圈,里面有三头黑毛小猪,正在猪圈里撒欢地玩呢。我先从第一课堂上起,我的学姐孟立军、何聪敏和我是一个小组的,她俩在高中二年级,带领我开始了本不情愿,但不得不干的养猪生涯。我们初二.三班班长唐金红同学也被学校“点了名”她跟高中部另外的学姐在第二养猪小组。
我们两个小组轮流值班喂猪,星期天也不例外。轮到我们小组值班时,我都是先排完节目或打完篮球再去喂猪。我报名的那个通讯报道小组连一节课都没捞着去上,没有时间啊。尽管我在小组里年龄最小,但从小家庭和学校培养的要强、干活从不怕苦、怕累的性格,让我总是抢着和立军、聪敏学姐把脏活、累活来干。
那时学校没有学生住校,几个外地来的老师也是到公社食堂吃饭,所以没有厨房的泔水给猪吃,学校养的那几头猪,就靠着吃我们给烀的地瓜、剁的野菜或大白菜再搅拌点玉米面儿,明显的“营养不良”。每次到猪圈去喂它们,它们也无精打采的样子,对我们“大师傅”烹饪的“饭菜”不感兴趣。我们看着小猪一天比一天瘦,心里都很难过。尽管在七十年代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我和立军、聪敏姐姐因是部队子女,家里每月都有国库粮的定量,有后勤部队定期派登陆艇进岛来送“给养”,海里的鱼虾也是我们的家常便饭,生活条件相对比驻岛老百姓优越些。想想我们家里的好饭,恨不得把猪带到家里去吃。
有一天下午我在排练室排节目,聪敏姐姐推门进来,急匆匆拉着我就走。我被她拽的踉踉跄跄,问她干什么?姐姐说:“不知哪个熊孩子把猪圈门打开了,小猪跑出来不见了,孟立军让我来找你,她已经去找猪了。”我一听,也害怕了,心揪到了嗓子眼处,这要是找不到猪,我们该挨老师批评了,这可怎么办啊?我和聪敏姐姐在猪圈附近转了好大一圈,没有看见猪的影子,就无精打采回到了猪圈旁。只见立军姐姐蹲在那里,正使劲用渔网绳子捆绑那个猪圈门。我伸头一看,猪都在呢。原来小猪就跑出来一只,因其病病殃殃的,也没跑多远,早就让立军姐姐给捉了回来。
转眼到了寒假,海岛气温低,形容是天寒地冻,一点也不为过。我们用地瓜和玉米面,给猪猡猡们煮食过冬。由于这些地瓜和玉米都是同学们辛苦收获的,我们用起来非常仔细,掉地上的一粒玉米也都急忙捡起来;地瓜煮好后,那香甜的味道勾引着我们肚里的馋虫,我们也是咽口吐沫,暗下决心:不争吃小猪的口粮。每每煮完猪食、喂完猪,我和立军、聪敏姐姐就拿出寒假作业,借着灶火未熄灭的余热,在灶台上、饲料堆旁,赶快写作业。记得立军姐姐那时候很瘦弱,矮我半个头高,因为是组长,脏活累活总是抢着干,活生生把一双小手给冻成了“胡萝卜”般肿胖。她写作业时就带上那种露出五指的半截毛线手套,握笔写字时挺费劲的样子,我在旁边看了都挺心酸的。
有一次趁两位姐姐去喂猪没回来的空隙,我悄悄溜进隔壁房间的地震值班室。看见值班的同学在那观察仪器,记录数据,我也好奇地东问西问起来。约莫两个姐姐喂完猪该回来了,我再飞速跑回饲料室,怕组长说我或去老师那告状。其实我的爸爸和立军姐姐的爸爸是守备区前、后任的保卫科长,他们军中感情都很深,我们两家相处的也非常好,她弟弟利刚既是我的同学还是我们宣传队同场演出的队友。但当时我很害怕她,她的确有组长的派头,像个小大人似的,不苟言笑,是工作起来非常认真的一位学姐。
马上要过春节了,又到了我们组值班的一天。那天天空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,还夹杂着大风,早饭后我顶风冒雪艰难地来到了学校。推开饲料室的门,看见一头小猪躺在屋里的柴草堆里,立军和聪敏姐姐蹲在它旁边正给它喂食。这头小黑猪从我们接手喂养起就病恹恹的,几个月下来,现在已经瘦得皮包骨了。看它无精打采吃力的眨巴着眼睛,立军姐姐说小猪不吃食了,让我去找值班老师过来看看。
我急忙跑到学校教务室,门没锁,但看不见老师们的身影。我又跑回饲料室,告诉组长姐姐。立军姐姐让我赶快给明英姐打电话,问问怎么办?明英姐是立军姐的同班同学,是我同学明华的姐姐。明英姐姐高高的个子,有着老爸王化金司令员优秀身材的遗传基因,在同学中威信很高,是我们大院女孩子们的主心骨。我又跑回教务室,拿起桌子上的“歪把子”电话机,拨打起号码来。我先是拨到公社总机,让其转接部队总机,那时大钦守备区的总机代码叫“八一”。“八一”接通后,我急忙让转王司令员家,人家一听是个小女孩要转司令员家电话,就不给转。急的我带着哭腔喊道:“快点给我转吧,叔叔,解放军叔叔,我有急事啊,我真得有急事啊,我要找王叔叔的女儿啊。”于是电话转接到王叔叔家,刚好是明英姐接听电话,一听我的声音,就逗我,喊我的小名:“老平,怎么啦?”听到明英姐的声音,我就像大海里的溺水者遇到了救星,“呜、呜呜”哭了起来,然后语无伦次说了找她的用意,大意就是让明英姐赶快想办法,小猪快死了!如果让老师知道就毁了。(岛上方言:坏了、麻烦了的意思。)明英姐看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就笑着说:“好了好了,老平别哭了,我们马上过去,咱把小猪送公社那个兽医站去看看吧。”
我放下电话就跑回了饲料室,刚和两位学姐说完明英姐姐的意思,只见地上那头小猪已经口吐白沫了,立军姐姐急忙拿起自己的外套,把脏兮兮的小猪裹好,果断地对我们说:“快走!我们上兽医站去。”
立军姐姐抱着小猪在前面走,我和聪敏姐姐跟着在她后面行,我们部队的孩子那时候都兴穿军用大头鞋,沉重的大棉鞋平时穿着非常保暖,可这时候穿在脚上,再加上一路小跑,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,沉重地都迈不动腿。就这样跌跌撞撞,跑到通往公社兽医站那条小台山的坡路上,我们与明英姐姐一行迎面撞见了。只见明英姐姐身后左右一帮女孩子,有我同学明华,有她同学云波、海萍等姐姐,可能是她们都在一起玩,听到我的电话,一起赶了过来。
小猪最终没有熬过春节,它的后事和另外两头小猪的下落我也记不太清了。过了寒假,学校把我们的养猪小组解散了,立军、聪敏姐姐她们要准备高中毕业上山下乡去了。我因为在宣传队里,县里要举行中小学汇演,我有幸被田兴普老师选为他编导的韵白小话剧《五七新歌》里的女一号,又开始排练节目了。
《五七新歌》韵白小话剧就是讲我们学校开门办学,大养其猪的故事,我感同身受,真的是这个节目的最佳人选。记得到县城演出那天,我们乘船走了好几个小时,个个晕的东摇西晃的。到下午彩排前,我们才反过乏来,还顶着老师给画好的浓妆,到县照相馆里照像留念。彩排时,田兴普老师对我说:“你演怀抱小猪,不能这么空端着,最好找个东西来抱着,这样有真实感。”到晚饭时,我饿着肚子,跑到离县委礼堂不远处的大姐马素兰家求救。大姐和姐夫商量后,让家里的保姆老朱大娘翻箱倒柜,找出大姐夏天穿过的唯一一条裙子,那是七十年代流行的人造棉大黑裙子。在长岛吕剧团当书记兼乐队司鼓的孙盛渭大姐夫,还亲自示范怎么抱小猪的姿势,有了大姐一家人的大力支持,在开演前我高兴地回到老师和同学们身边。
很快轮到了我们钦岛中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演出。第一个节目是舞蹈《沂蒙颂》,我因主演的韵白小话剧《五七新歌》排在第二个,来不及换服装,这块节目只能给同学们当报幕员了。第二个节目开始了,当大幕徐徐拉开后,我——剧中的女主角,正背对着台下的观众,演一个刚起床在叠被子、整理床铺的中学生。这时舞台一侧响起了音乐,宣传队里我的女同学们唱起了这个节目的“过门”歌曲:“五七指示放光芒啊,教育革命凯歌放。海带架子一行行啊,学校建起养猪场,养呀么养猪场。”原本背对观众的我,在同学们最后一句歌声中,转过了身,疾步走到了舞台正中的前面位置,开始了我的演出道白:“我叫张华,红卫兵章胸前挂。妈妈到县里参加马列学习班,爸爸出海打鱼虾。今天是个星期天,奶奶还没起床,我要到学校去把猪食打。”“小华、小华。”只见扮演“我”奶奶的高宏亭学姐,从舞台一侧走上了场。“我”顾不上奶奶让吃口饭再走的好意,急忙下场——要去学校喂猪了。
这边留在台上的“奶奶”还没啰嗦完话,“我”这边怀抱“小黑猪”(道具——大姐的黑色人造棉大裙子),急匆匆又上场了。这是剧情的高潮部分,接下来就演“我”怎么着急,怎么让奶奶帮忙给病小猪喂食,然后又怎么去兽医站给小猪治病,最后小猪病治好了,自己爬起来,欢快地跑出去了。
节目很受欢迎,特别是我抱小猪上场那一刻,台下观众笑声一片。我演得太投入了,根本没有理会台下的一切。还是后来去看演出的大姐告诉我:“可让你给笑死了,我们都笑得流眼泪了。”此次汇演,我们学校的几块节目都获了奖,那块《沂蒙颂》的舞蹈,是学校闫桂香老师、袁桂荣老师给编排的。她们都是部队的家属,闫老师还曾经是内长山要塞宣传队的舞蹈演员呢。当近几年观看电影《芳华》时,我会想起那个年代,我们也有幸排演过当时最流行的舞蹈《沂蒙颂》,我还担任过学校宣传队的队长呢。我的韵白小话剧《五七新歌》更是荣誉满满的,获得了本次汇演的优秀节目奖。现在想想,那时候这段戏也蛮跟形势的,属于歌颂开门办学,宣传教育革命战线上的丰硕成果吧。
(作者当年演出剧照)
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,回顾过往,往事如烙。当年任教我们钦岛中学的孟令文校长、田世忠教导主任和袁桂荣老师,现在都在我居住的城市安享晚年,领我们演出的田兴普老师却早早离开了我们。我的学姐们也在省内各大城市居住生活,孟立军学姐留在了我们随父母出生长大的海岛县城,她现在赋诗、写作、摄影,和我算是文友啦。何聪敏学姐跟随父母转业到了老家淄博,去年她来烟台参加同学孩子的婚礼,我和她见面后,聊起小时候一起养猪的故事,都唏嘘不已。她直夸我记忆力好,说她稀里糊涂地没记得多少养猪的事情。最有趣的是,我每每到济南开会或参加活动,总愿去会会发小同学明华和明英姐姐,明英姐姐还是那么幽默,每次见到我,第一句话就是学我当年打电话给她时的哭腔:“小猪快死了,呜、呜呜......”
马素平,女,笔名斐然。长岛出生,军人家庭长大,从事金融工作39年。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、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、烟台市芝罘散文协会理事、金石友谊读书会常务理事,山东创作中心资深创作员、齐鲁晚报主办的“壹点号”‘海岛寻梦’专栏作家。几十年来坚持业余文学创作,以散文为主,有数十篇作品在有关报刊、网络上发表。其中有多篇文章在省级以上有关单位、媒体的征文活动中获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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